应承安刚沐浴出来,虽未脱冠解发,发梢也难免有些水,在衣上留了一点湿痕,还未干透,衣衫轻薄处隐隐透出颜色。
应承黎盯着上面那点似红的暗痕看了半晌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暧昧痕迹,而是浅棕的里衣颜色。
宿抚不等应承安跪实便叫他起身,转头对禁卫说:“叫人蒸两笼蟹,公母各半,加些紫苏,和姜醋一并端来。”
禁卫应声退下,出门时和站在门外的屠毅交换了一个眼神,屠毅躬身进门顶替他的位置。
应承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,往后退了两步停在沙盘旁,弯腰捡起地上的竹杖,信手在沙盘上拨了两下,把象征着宿抚大军的漆朱人像撤回京城左近,在不足一指宽的城墙上轻轻一点,转过犹带着血丝的眼眸瞥了应承黎一眼。
他被宿抚锁在书房窄榻上的这几日并非只在无所事事地读书自弈,也没少听他与大臣商谈,虽说宿抚不会把家国重事放在此处,但见微知著,也叫他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。
比如宿抚号称八十万大军出征,实际上只有八千人,每天拖着树枝在官道跑来跑去,伪装做大军依次调拨,把原本还算干净平整的官道糟蹋得尘土飞扬,气得工部官员一天连上二十多道奏疏,换着花样痛斥宿抚不干人事,骂得宿抚咬牙切齿,但为了掩盖军情,忍着脾气留中不发——
所以随宿抚打天下的精兵强将尚在京中,蛰伏不出,只待有人按捺不住,自投罗网。
应承安收回竹杖,提着它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应承黎肩头,提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他语气中国隐隐透出教训意味,应承黎下意识低声回道:“皇兄……”
宿抚坐在阶上,闻言屈指一扣桌面,叫应承黎回过神来,整个人哆嗦了一下,慌张地垂下头避开应承安视线,牙关咬得太紧,脸颊上甚至绷出了痕迹。
应承安转回头去望向宿抚。
他的神色平静,就像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的胞弟,而是素未相识之人。
“既然是建元得罪,想来陛下昨日一无所获,”应承安说,“陛下唤臣来,可是苦恼如何处置建元?”
宿抚往日曾敬爱极了应承安这身不动如山的从容,但如今尊卑颠倒,又厌恶极了这份从容,恨不得把他打破揉碎,叫他失态,露出可怜神色。
他成功过几次,但应承安总能再把那点傲骨囫囵拼起来,叫他忍不住喜怒不定地说:“朕怜惜承安承欢后孱弱无力,使御辇请你,但今日看承安伶牙俐齿,想是无碍才对,不当为你破例。”
应承黎昨日听闻蔺自明暗示宿抚所作所为已是不敢置信,不想他还会当众提起,面色不免为之一变,忘了平复心绪,妄涎之药的余毒被克制半晌,当即反扑起来,一举控制住他。
“陛下英明神武,慧眼如炬,明察秋毫,料事如神,雄才大略,”他开始吹捧道,“臣……呃?”
应承安提起握在手中的竹杖在应承黎额上敲了一记,叫他免于丢人现眼,随后将竹杖斜倚在沙盘上,向宿抚拱手一礼,沉静道:“闻陛下召,不敢不至。”
应承黎不知为何自小就有些畏惧自己这位颇有贤名的兄长,哪怕应承安从没在他面前露出峥嵘之态和怒色,因此他被应承安一竹杖敲得安静下来,在他身后瑟瑟发抖,活似被恶霸蹂躏过的良家女子。
宿抚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应承安,又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应承黎,蓦地笑了起来。
“往日满京城都称颂承安仁德之名,不想今日见承安同胞兄弟尚且畏惧承安胜过畏惧朕,当真叫人意外,”他轻声细语道,“承安令人为自己宣扬贤名时,可曾想过会有被拆穿之时?”
应承安听完宿抚的满口胡言乱语,也不做辩解,低头应道:“陛下定然知晓。”
宿抚入仕时做的便是东宫属官,等应承安长到能自行谋事时又成了他的心腹近臣,哪有什么他不知晓之事,宿抚自讨没趣,抬手将越梅臣留下的奏疏扔给应承安,似笑非笑地说:“广宁侯可是被当场抓获,承安说,朕该怎么处置?”
奏疏力道用尽,恰好落到应承安怀中,他展开扫了一眼,沉思片刻,分辨出蔺自明是有意留下应承黎,让他被越梅臣带走。
因而他恭敬道:“陛下斥蔺自明为贼子,建元擅与贼子通,当视为谋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