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承安此人生时平平,既不比旁人心多一窍,又不身负异象,若非占了嫡长之名,又没有什么行差踏错,未必做得了太子——
至于他做了太子后于治国理政上有如天赋神授,被滋养出一副傲骨,又聚起一群贤能之臣,那算是意外之喜,却未必是当时还在壮年的先皇所期待的。
宿抚沉默片刻,低头把石桌上剩余的补骨脂收进袖中,淡淡道:“承安这把硬骨头早晚得折一折,碎在谁手里并无差别。”
应承安神色茫然而无辜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大概已经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对付补骨脂上,整个人看起来迟缓恍惚,不知道自己应了个什么,被宿抚握住手挠了下掌心也没有动作,还在用略带着懵懂的眼神注视他。
那眼神有点像被驯服的烈马,任是铁石心肠,被这样注视也难免对他生出怜爱,宿抚喉头干涩地滚动了下,把应承安牵回了卧房。
换好衣服的禁卫想从窗户钻回梁上,险些被突然关上的窗扉砸了鼻子,慌忙向后撤了半步,盯着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发了会儿呆,尽职尽责地站在院中守起了门。
宿抚在卧房中点上了香。
香气从精巧的铜炉中盘旋而出,白烟似有似无,无端地勾勒出暧昧气息,应承安站在床边探究似的盯着它看了一会儿,好奇地伸手搅动了一下白烟。
烟气被他打散了形状,转了方向往应承安袖中落去,像云雾缭绕,如同有仙人之姿——
宿抚忍不住要把他往人间拖,叫他沾染颜色,沦为凡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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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略混迹在轮值的禁卫中走出兴都宫时已经是当天黄昏,西垂的金乌将朱红色的宫墙染上了一层金,但颜色不知为何看起来沉甸甸的,叫人心生不祥。
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,避开人流,在路边驻足片刻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。
诸略手上也有和他面上疤痕如出一辙的痕迹,径直蔓延到衣袖下,但形状更为狰狞,叫人一见就能轻易猜到它曾经皮开肉绽时的模样,然后心生厌恶与恐惧。
幸好并未伤到筋骨,还可以披坚执锐,不必庸碌潦倒而死。
诸略轻轻攥了一下手掌,然后毫无动摇地移开了目光,深深地看了一眼宫墙,垂下头,藏在阴影中走出了兴都宫禁卫值守的范围。
散值后还结伴一道归家的臣子不多,一时宫城外寒暄客套的告辞声不绝于耳,诸略不引人注目地走出兴都宫所在的清平坊,转进一家成衣铺,假称为妻子庆生买了一套新衣,又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,飞快地处理掉身上的旧衣与仿冒的腰牌,戴上帷帽扮做女子混入人群。
宿抚入主兴都宫一月有余,近乎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在治国执政上,宁可放任旧朝臣子在朝堂上骂架,也不愿在平衡掣肘朝堂的手段耗费心思,所幸他带入京的从龙之臣都还好用,刀剑也利,朝上旧臣骂娘抡鞋也不敢耽误新皇的吩咐,一月下来城中已经恢复到井然有序的状态。
只是因为京中戒严,城门值守察看往来行人仍然极严苛,少有商贾携带新货前来,显得街市有些萧条。
诸略夹在归家的人潮中走过两片街坊,向左一拐越过矮墙,借着一棵叶子泛黄的柳树翻进一间院落,摘下帷帽信手往门上一挂,又换上一身新装束,匆匆拎着油瓶出门,敲响了东巷的门。
开门的是一名眼花耳背的老仆,不知道自己的嗓门有多洪亮,一见诸略就拎出一方小臂长短的木匣,冲着他的耳朵大吼:“主人有书给你。”
诸略镇定地从他手中接过钥匙,背过身用机括术打开木匣,从中取出书信,然后将钥匙交还老仆,在院中找了一处光亮处展开薄绢。
蔺自明书信一向短短一笺,言简意赅,唯独这封写了一尺有余,诸略原本准备将信带回去细读,如今一见这篇幅不禁心下疑惑,便先粗略扫了一眼。
略去寒暄言辞:吾前后遣二十三人入京,除诸兄皆为死士说客,命其谋刺纵横,行鬼蜮之事。其一刺宿抚,不成,皆报国尽忠,其二伺机潜入兴都宫,侍候陛下衣食,诸兄见此信时,当只余一人,其三乃旧时交游广之伯劳官,游走权贵间,为大计斩草除根。沅川之中,多争先恐后与宿抚暗通款曲之辈,唯恐迟人一步,蒙破家焚祠之难,敬王仁善,竟不得罪。吾虽有意以杀止之,惜师出无名,此正争名时,不敢妄为,问计诸兄。另有一事,难于启齿。
诸略视线在“难于启齿”上停留片刻,重新叠起薄绢,从老仆手中接过装满的油瓶,在坊中市集转了一圈,拎着两条肉回了住处。
他从没进过厨房,打油买肉都只是为了伪装,下厨的另有其人,因此诸略一进门便把肉和油丢到了桌上,皱着眉去洗沾了油腻的手,回到暂住的阁楼中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