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现在,秋收未至,国库空虚,根本不可能额外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赈灾的!
御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亥时三刻方才暗下,杜太师、郑亲王、安国侯和定国侯纷纷离去,宫门掩起,传出几声叹息,仿佛老人迟暮时面对生命即将凋零时的感叹,不多时便消失于深沉的夜色里。
翌日,永华街,祁王府。
天还未完全亮的时候,清莲小筑的灯便开始亮了起来,这一日祁玥起得格外早,青泉和青裳对此诧异万分,平日里他们世子的确起得早,可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早过。
“世子今天怎么突然起这么早?”青裳捧着一盆温水走进卧室,一边放在架子上一边问道。
祁玥走到架子旁,挽起衣袖,净面后方才回答青裳,“本世子今天要上朝!”
刚踏入门槛的青泉因为祁玥这句话差点摔倒,上朝?他家世子三个月也没见上过一次朝好不好!今天的太阳好像没打西边出来啊……
青裳同样睁大了眼睛,满是狐疑地看着祁玥,仿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丝开玩笑的表情,洗手净面完毕后,祁玥便开始吃早饭,然后开始处理公文。
“待会儿如果宫里来人了,让他在会客厅里候着,本世子忙完了自然会进宫!”祁玥手中握着一支笔,翻开最上边的一个册子,还未下笔,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喊住了正要退下的青泉和青裳,吩咐道。
两人恭谨地点了点头,退了下去。
“青裳,你说宫里会有谁来王府呢?”青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,和青裳讨论着。
青裳手中拿着个空盆子,望天翻了个白眼,“我哪儿知道!”
“不过世子说宫里有人来,那就肯定会有人来!”她朝青泉笑了笑,笃定一般说道。
世子就是她心中的神,世子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应验的,所以她只需在王府门口偷偷瞧着来人就是了!
“这倒也是!”青泉自顾自地点头,寻了个阴凉的地儿躺着,准备小憩补眠。
时光在祁玥奋笔疾书中悄悄溜走,一去不返,恰在卯时,负责看守大门的侍卫匆匆赶来,青泉被他的脚步吵醒,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,阻住了侍卫的去路,“何事如此匆忙?”
“是宫里的顺公公亲自来请世子进宫。”侍卫一板一眼地回答,青泉对祁玥的敬佩之意更上一层楼,他挥了挥手,吩咐道:“世子说了不许去打扰他,让来人在会客厅候着!”
侍卫听罢瞪大了眼睛,来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,世子竟然让人候着,若是换做寻常人家,早就将顺公公请到屋子里喝香茶了,不过,在祁王府世子最大,世子说让顺公公候着那就让他候着!
于是这名侍卫还没走到清莲小筑便折了回去,面露歉意,边将曹顺引至会客厅,边说道:“公公对不住,世子在忙,请公公稍后片刻。”
曹顺没敢表现出半点不满,毕竟这是在祁王府,他虽是皇上身边的人,此次前来祁王府也是奉命而来,但祁世子若想给他穿小鞋,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?
祁世子是何等的光风霁月,就是皇上也难得见他一面!
所以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亲自前来,没被请回去就已经是将任务完成了一半,万万不敢再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。
曹顺在会客厅里坐着,下人只是奉上了一杯茶便下去了,他等呀等、等呀等,本以为只是等一时半会儿便可以,谁知这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,却还没等到祁玥的身影。
他脖子往窗外探着了很多次,别说是看见祁玥了,连祁玥身边的第一小贴心青泉的一根毛都没见到,眼看着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,他急得团团转,又不能立刻离开祁王府回宫复命,他手执拂尘,在会客厅里踱步,心焦到了极点。
太阳缓缓升起,阳光投射在会客厅前的竹林上,落下斑驳的剪影,直到卯时三刻,祁玥才从清莲小筑中走出,“怎么样?”
青泉知道祁玥在问什么,回答道:“还在会客厅里焦急着呢!”
“东南水患一日无解,这圣云殿一日阴霾重重!”祁玥身形如茂林修竹般挺拔,从栈道上穿行而过,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。
途经会客厅旁的回廊,他根本没有踏进会客厅的想法,不过曹顺时时刻刻在注意着附近的风吹草动,祁玥那么大的一个人从边上走过,他自然不可能看不见,于是匆匆忙忙推开门走出,跑到祁玥跟前,“祁世子,奴才可见着您了!”
“哦,顺公公有什么事吗?”祁玥故作不知,眼神清澈得跟湖水似的,叫人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。
曹顺用袖子擦了一把汗,跟随祁玥的脚步走到祁王府门口,见侍卫们主动开门,大门外还停留着一辆黑色的马车,他的表情顿时比哭还难看,马车……难道说祁世子是要出门?
若是这样,那他请不到人,皇上肯定会赏他一百大板的,这样一来他少说也得躺在床上三个月!
“祁世子,老奴奉皇上口谕,请您进宫。”曹顺可怜巴巴地看着祁玥,生怕祁玥拒绝。
果然,看到祁玥脚步一顿,他的心就像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,祁玥眸光深邃,那银锦华袖下的双手微动,沉沉一问:“皇上可有说是为了何事?”
“老奴不知。”
“嗯?”
“祁世子恕罪,老奴不敢妄自揣度圣意。”
“青泉,送客!”
祁玥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,有求于他,还敢放这么高的姿态?不知?不敢妄自揣度圣意?简直是笑话!
“祁世子留步。”曹顺伸出手,仿佛想要揪住祁玥一片衣角,眼看着祁玥越走越远,他咬了咬牙道,“好像是关于水患的……”
“这似乎和本世子没什么关系吧?”祁玥云淡风轻,笑意从容。
“祁世子说笑了。”曹顺一边赔笑一边道,“天下谁人不知,祁王府历代传人皆为仁义之辈,悲天悯人,心怀天下,祁世子更是青出于蓝。”
“公公过誉。”祁玥十分谦虚地说,历代祁王的确心怀天下,可结果呢?祁王府一脉险些断子绝孙,他身中生死咒,受其折磨十七年,如今只剩下了半年之寿!
祁玥面色无异,在进入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青泉,徐徐吩咐:“青泉,去皇宫。”
这下子曹顺的心总算是半空中落地了,青泉点点头,腹诽:世子本来就要去皇宫,去之前还要把这位御前大总管给吓出一身冷汗来,真是任性!
只要祁玥愿意进宫,曹顺的脑袋就保住了,他高兴得手舞足蹈,跟在马车后面,连祁玥留下他一个独自离开都不管了。
祁玥这辆铁桦打造的马车坚固至极,刀枪不入,在汗血宝马的牵引下向圣云殿飞驰而去。
圣云殿中百官云集,齐皇坐在那最高处,俯视群臣,仿佛天下尽在脚下,昨晚他被那东南水患之事折腾得夜不能寐,今天一大早就让曹顺去祁王府请祁玥,只是……为何现在看不到祁玥的身影?
“祁世子呢?”
这是齐皇上朝后除了“平身”之外的第一句话,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!
众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面面相觑,不明白齐皇这是什么意思,祁世子从来不上朝的,怎么今日皇上会有此一问?
像杜太师、安国侯、定国侯这样的权臣自然是嗅到了一丝气息,心中顿悟,却依旧保持沉默。
就在这圣云殿中安静无声的时候,外边传来马儿声声长鸣,还伴随着那踏踏飞扬的马蹄声,守在门口的两名太监一人向马车的方向走去,另一人进入大殿中禀告,“皇上,祁世子到了。”
那辆标志性的铁桦马车,齐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饶是宫里的太监也知道!
文武百官早朝,皆于圣云殿外二里处,步行朝圣,然而,祁玥却是个例外,他腿脚不便,见君免去跪礼,去哪里都坐马车或者轮椅,即使是现在可以勉强丢去轮椅行走,但也绝对不会走很长一段路。
“快请。”齐皇阴沉的脸浮现出一抹喜色,让众臣觉得今日的天空仿佛也晴朗了起来。
祁玥挑开帘帐,跳下马车,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,一名太监早已站在马车旁恭候多时,耐心看着祁玥将这一连串的事情做完方才出声道:“祁世子,皇上有情。”
“嗯。”祁玥抬起头,恢复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,跨步向前,走进圣云殿的那一刻,众臣纷纷回首,看着那名绝世风华的男子步履悠然,踏云而来,明明只是一袭月华银锦,却无端地盖过了天地间所有人色彩缤纷,让人觉得,他才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存在!
“祁玥参见皇上。”男子挺直的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,对齐皇行了个礼。
齐皇大手一挥,示意祁玥起身,“祁世子不必多礼!”
“谢皇上。”
祁玥唇角微微勾起,礼节周到地说,而后直起身体,眸光无声飘落在了齐皇身上,不待齐皇开口,他便表明了今日来到朝堂的意图,“皇上,祁玥今日来到圣云殿,只为一事。”
“哦,什么事?”齐皇不解地看着祁玥,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跟祁玥说东南水患的事情,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,没想到祁玥竟然自己说有事情!
这一瞬,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身上,等待着他的下文,更是有人心中揣度,能让祁世子亲自上朝的事情可不多……
祁玥顿了顿,眼神扫了一圈,众人的心顿时被提得老高,就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,只听那屹立于大殿中央拔地而起宛如泰山般的男子,薄唇轻启,“祁王府世子祁玥,以正妃之位,求娶贤王府郡主叶薰浅,请皇上赐婚!”
话音铿锵而落,满座皆惊,众臣一听,纷纷联想到昨夜宴会时唇枪舌剑的情景,还有这些天来坊间不断流传的关于祁世子与薰浅郡主的事情,他们小心翼翼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,不敢向齐皇进言。
齐皇黑眸里暗光涌动,眼神直逼祁玥,那那名仿佛笼罩在月华中的男子却依旧面色如常,墨眸里淡然认真,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。
贤王爷对叶薰浅这个女儿没有半点感情,听到祁玥这么说,心中五味杂陈,矛盾到了极点,如若叶薰浅嫁给祁玥,那么无异于放弃了继承贤王府爵位的权力,这一点是他喜闻乐见的,可是,祁玥对她千宠万宠,他相信,只要她开口,祁玥愿意为他刀山火海毫无怨言,包括对付自己!
这门婚事,应或是不应,当真是难以抉择!
“祁世子,婚姻大事,乃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……”
半晌,齐皇才悠悠吐出这么一句话,祁玥不等他说完,便继续道:“父母之命?祁玥的父王和母妃在十七年前已然仙去,薰浅由贤老王爷抚养长大,今日祁玥站在这里,请皇上赐婚,自然有问过贤老王爷!”
贤王爷听到这,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,祁玥摆明了是不将他放在眼里,如不然,为何不提前知会他?就算薰浅是由老头子带大的又如何?
“至于媒妁之言,很快就会有了。”祁玥眉梢染上几许笑意,似乎对这件事感到分外欣喜。
“本来祁玥是想问问贤王爷的意思,毕竟薰浅是贤王爷的亲生女儿,但思前想后,方觉贤王爷的意思必定是‘一切凭皇上做主’,所以……”
后面的话不言而喻,贤王爷顿时尴尬无比,祁玥是在讽刺他昨晚的事情,当时拓跋烈说喜欢叶薰浅,齐皇问他怎么看,他说“一切凭皇上做主”!
既然叶薰浅的婚事凭齐皇做主,那么祁玥还问他这个亲生父亲做什么?直接圣云殿求娶不更快一些?
齐皇没有想到自己请祁玥来圣云殿,东南水患的事情一个字都还没说,就被祁玥抢先说了这件事,如今拓跋烈尚在帝京,如果答应了祁玥,那么和漠北联姻一事便有可能会糊掉,如果不答应,那么水患的事情,恐怕又是个死局,齐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,感到一阵头疼,两难抉择,骑虎难下!
祁玥唇角荡漾着清浅的笑意,他知道齐皇心里在想些什么,也没有戳破,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,齐皇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,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?
“容朕考虑几日,退朝!”齐皇脸上浮现几丝疲惫,挥了挥手宣告退朝,而后便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圣云殿,留下一群大臣,在圣云殿中面面相觑。
以往发生这种情况,而他们手里还有尚未禀告的事情,那么便结队前往御书房向皇上禀告,这一次也不例外!
祁玥转身,从圣云殿中走出,头顶上的苍穹碧蓝如洗,他今日来到圣云殿只为了这一件事,至于御书房那地方,他没兴趣!
青泉跟近祁玥身侧,注视着他,“世子,接下来可是要去长宁宫?”
身为他的第一小贴心、小棉袄,青泉自然知道祁玥对叶薰浅的情意,难得进宫一次,怎会不去看她?
“不了。”
祁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远方长宁宫那翘起的飞檐,向马车走去,青泉满头雾水,口中还不断地重复着祁玥说的这两个字,生怕自己听错了。
这一日,御书房里人影憧憧,讨论得如火如荼,祁王府却安静到了极点,祁玥闭门不出,谁都不见!
长宁宫里,自早朝散了之后皇后便得到了祁玥圣云殿求娶的消息,以雷霆之势命令所有人守口如瓶,绝对不能跟叶薰浅透露一丝一毫!
宫人鲜见皇后如此郑重其事,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散了之后坚守自己的本分,多思少言,不敢在叶薰浅面前多说半句。
一天两天没什么,可到了第三天,叶薰浅就觉得这长宁宫的气氛不对劲了,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,皇后依旧是皇后,对她好得没话说,宫人们也没有换,但她就是觉得长宁宫中清净了很多。
这一日,叶薰浅在和皇后聊天儿,不到一刻钟,外边太监的通传声响起,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皇后从凤座上起身,走向宫门口,亲自迎接,正要行礼,齐皇已然先行一步将她扶了起来,“一日夫妻百日恩,我们之间行这些虚礼做什么!”
“礼不可废,臣妾是后宫之主,乃嫔妃表率,不可让人说闲话。”皇后微微一笑道。
齐皇脸色稍霁,看了一眼皇后身边的叶薰浅,目露迟疑之色,皇后是何等的通透,扭头看了一眼叶薰浅,笑道:“浅浅,皇上定是有要事与本宫商谈,你先下去吧!”
“姑姑,我知道了。”叶薰浅从齐皇身边侧开,不去管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情,而是往宫门口走去,她已经三天没见到祁玥了,真不知道祁玥这几天都在做什么事情,除了每天准点给她送一罐核桃仁之外,再没他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