窦太后入葬霸陵, 往长安奔丧的刘氏诸王陆续启程归国。少数几人因故留下,其中就有上表请郡国举孝廉的江都王刘非, 以及向朝廷请旨, 欲迁徙国民入百越的长沙王刘发。
身无爵位但以景帝长子、文帝长孙受召入京的刘荣, 同样被刘彻挽留, 每日朝会之后, 都会被宣入未央宫说话。
兄弟俩数年未见, 彼此未见隔阂,反而愈发亲近。
刘彻对边郡开荒、畜牧及商贸诸事极感兴趣,刘荣这几年来,在雁门郡开荒田, 畜养牛羊,同不少商队亦有往来, 刘彻所问均能给出回答,而且比对方期待的答案更为详实丰富。
“有云中和雁门商队行走西域, 杀数百匪盗, 连一小国国师都被斩杀?”
刘荣讲到商队西行遭遇, 尤其是种种困难, 刘彻不禁听得入神,随手放下漆盏,任由茶汤变冷。
“回陛下, 商路之上多险阻, 我所言不过十之一二。”
经过数日相处, 刘荣愈发放松。
见刘彻感兴趣, 索性将他所知尽数道出,引得天子惊叹连连,难得少去沉稳,恢复几分年少时的模样。
宦者守在殿前,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,不由得放松嘴角,对宫人摆摆手,示意去殿内送新茶和糕点,务必谨慎小心,莫要打扰这对天家兄弟。
“轻着些。”
“诺。”
宫人托着木盘,迈步走进殿内,
裹着绢袜的纤足踩在地上,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偶尔有袖摆擦过裙边,也很快被压住,直至换上茶汤,将香酥软糯的糕点放到几上,始终未引起刘彻半点注意。
糕点之外,宫人还打开食盒,端出两碗汤饼。
面饼切成宽条,佐以高汤,铺几片巴掌大的炙肉,舀半勺葵菹,再撒些葱粒,热气腾腾,香气扑鼻。
登基以来,刘彻每日政务繁忙,又是长身体的时候,固定膳食之外,常要多加几顿点心。以前是蒸饼热汤,如今花样增多,汤饼、包子、米糕等换着花样呈上,让刘彻吃得大呼过瘾。
留在长安这些时日,刘荣没少陪刘彻用膳,吃过太官令精心烹饪的膳食,滋味虽好,仍怀念云梅亲手制的汤饼和包子。
想到远在边郡的妻子,刘荣执筷的动作微顿,不免有些走神。
此次奉召入长安,云梅因身怀有孕未能同行。刘荣携数名忠仆骑僮,带着长女刘珺和长子刘息入长安奔丧。
刘珺备受刘荣宠爱,却未养成骄纵性子,反而似云梅善解人意。因面容娇美,性情温柔,刚一见面就得了刘嫖和陈娇喜爱,连续数日被陈娇召进宫,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。
这般恩宠,让不少随父兄入长安的翁主侧目。
刘息年方四岁,却是一副小大人模样,喜静不喜动,每日专心识字,笔握得极稳,甚至胜过长他几岁的孩童。
刘彻见到刘息,好奇询问刘荣,他年幼时是否也是如此。
对此,刘荣也实感无奈。
女儿养得招人喜欢,让他看到往前凑的小少年就不顺眼。儿子俨然一副投身学问,按照赵嘉的话来说,沉浸知识海洋的模样,他这个做父亲的完全没能料到。
不过,就他目前的身份,儿女如此性情倒也是福非祸。
一则,朝廷绝和亲,摆出和匈奴正面刚的架势,天子锐意进取,胸襟广阔,做侄女的招人喜爱,尤其是得帝后夫妻喜爱,于今后实是有益无害。
毕竟他身无爵位,哪怕有宗亲身份,手中也不乏钱财,想要让刘珺事事顺遂也非容易之事。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刘珺的婚事。
有了天子和皇后的喜爱,再有馆陶大长公主撑腰,刘珺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差。若是夫家敢有怠慢,绝对是踩死不商量。
刘息一心钻研学问,无心考虑其他,对全家都是好事。
明白其中关窍,刘荣非但没有试图改变儿子的性情,反而推波助澜,以致于刘彻见到刘息,听一个四岁孩子一本正经谈老庄,嘴角控制不住上翘,差点当场笑出声音。
刘荣自顾走神,汤饼许久未动。
刘彻放下筷子,取巾帕拭手,见他这副样子,不免摇头失笑。想到年幼时见到刘荣,每每都是温和有礼,济济彬彬,对比如今,反倒觉得眼前的兄长更为可亲。
换做早年,彼此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,血亲兄弟也难以亲近。
“伯兄。”
听到刘彻的声音,刘荣终于回神,倒也不觉得尴尬,三两口吃完汤饼,放下筷子,仿佛之前走神的根本不是他。
刘彻饮下半盏温水,未再向刘荣询问边郡诸事,转而提及江都王刘非上表,令郡国举孝廉之事。
刘荣身无爵位又不在朝堂,本不该议朝中事。只是刘彻的态度表明,他要说的不仅是朝政,还关乎刘非本人,容不得他继续装糊涂。
“陛下,这不似江都王行事。”刘荣道。
作为长兄,他对诸弟都有一定了解。刘非更通兵事,于政事方面,压根不会有这般独到见解。
“伯兄也如此觉得?”刘彻肃然神情,当下取出几册竹简,都是绣衣使者呈上,里面详实记载江都国官以及朝廷派遣官员的资料。
一般而言,这样的简牍不该轻易示人。
但刘荣如今的身份,以及兄弟俩多日相处,让刘彻改变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