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初九,天空中飘落了天宪十九年的第一场冬雪,仿佛给重华殿庭院里的一切,并外间远处层层叠叠的飞檐廊柱、亭台楼阁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素衣。
纪青盈手里握着那盏渐渐变冷的江州茶,坐在窗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时辰,太子妃傅琳琅的言语中带出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,而其中的真实程度有多高,也让她满心疑虑。
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但那可不是指这样的设计死亡。正如之前纪青盈与太子戏谑之语,怀渊太子如今在朝堂上正努力塑造着一个和善正直的形象,力图与暴躁癫狂的肃帝做出更加鲜明的对比,以求推动宗亲辅臣等联手,在转年便逼肃帝退位,即使不能正式退位,也要全面彻底静养。
在这么个时候,若是名分尚在的太子妃傅琳琅被怀渊太子近来的妾、不过宫女出身的纪青盈给毒死在昭华殿里,那么怀渊太子舍弃纪青盈是必然之举,而且对形象与人心影响程度之高,只怕是太子亲手将纪青盈杀了也挽不回来。
想来也是正因如此,傅琳琅才会同意服毒自尽。
毕竟蝼蚁尚且贪生,若不是如今傅嫔禁足、肃帝静养,朝政局面这样,太子妃怎么能狠得下心自杀。
她要是素来有这样的杀伐决断,东宫只怕也不是这样了。
同时,另一方面的问题来了,既然这个服毒自杀是经过了严密的设计,要陷太子于万难之地,而且太子妃还知道了纪青盈并不记得太多事情这个重要的问题,那么太子妃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?
太子曾经对她也有过许多承诺甜蜜言语?
纪青盈原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?若是晏阁老不倒,足以傲视梅侧妃与宝音乡君,那至少要是公卿之家,有爵有品。还有江州、玉山、罗大人这些线索综合在一起,纪青盈直觉上觉得这个答案或许稍加探查便呼之欲出了。
只是,那是真的吗?
太子妃既然后头有关太子的话很可能是故意的挑拨,那前头有关她身世的话又会不会是经过设计的?
还有,梦蝶轩里的信、她伤到头的事,到底梦蝶轩里谁是内奸,露珠姑姑与顾川,又可否再次信任?
如果没有顾川,她接下来的探查要怎么进行?
一连串的问题在纪青盈的心里好像浪潮一样,一波接着一波,仿佛并无止境,不见尽头。不知不觉地,她的眉头也越发紧锁,只是看着窗外洁白的落雪出神,连身后太子回到了重华殿寝阁也没反应过来。
“咳咳。”太子又故意大了些声音干咳,纪青盈这次终于反应过来了,随手将茶盏一放便折身去见礼:“殿下。”
然而她实在是心不在焉,茶盏放在方几上的位置太过靠外,走动之时宫衣上的飘带一挂,便将那轻巧精致的白瓷茶盏碰掉了。
“啪啦”一声白瓷落地,已经冰冷的茶水泼洒一地,白瓷茶盏更是碎裂飞溅,令人心惊。纪青盈原本心里有事,被这一声更是吓了一跳,这一刻竟不知该继续迎向太子,还是应该先转身将碎瓷收拾了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太子更注意的还是纪青盈的神情,立刻快步过来握住了她的手,不让她亲自去弯腰收拾碎片,而是向外唤了一声近侍进来处理。
纪青盈感受到太子的手温暖而有力,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眷恋,顺势便扑进他怀里,也不知该如何解释,只想先让他抱一抱、赖一会儿再说。
太子倒是难得见纪青盈投怀送抱,骤然温香软玉抱满怀,自然没有不快,只是他素来敏锐,自然不会看不出纪青盈心有挂虑,情绪也不大正常,便先搂了她片刻,才低声问道:“你这是担心什么?还是明日不想去昭华殿了?”
纪青盈轻轻颔首:“是有点怕。蘅芳宫手段狠辣,虽说太子妃娘娘在有些事情上不及傅嫔,但若是她们联合起来做出个什么生死相博的局面,我也无力应对。”
太子也点了点头:“昭华殿那边,孤是有意不管的。如今皇上只是将傅妙庄降级为嫔,老四虽然名义上不再给蘅芳宫抚养,其实也没少走动,皇上睁一眼闭一眼,到底是念着傅氏。孤若将她的路全都堵死,倒不好抓眼前的把柄,所以让她们闹一闹未必是坏事。但你若怕,那不去也罢。”顿一顿,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,“不过你这样心不在焉的,应该不只是为了昭华殿之事吧?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便向孤明言的?”